2012年05月,福州台江区福寿宫被中国社科院考古所、世界宗教研究所确认为明教遗址,寺内主神是全国迄今发现的唯一一尊明教佛像。这次确认的价值不仅仅只是为“台江区福寿宫”在文保价值上寻求“护身符”,更重要的是,它用详实的文物,从宗教文化交流方面,证明了至少在元代,福州是明教(又名摩尼教)的传教中心,福州一直是中国对外文化交流的桥头堡。
“很兴奋,也很欣慰,十来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当李林洲回忆起2012年专家对台江区福寿宫的最终认定结果时,如是说。关于台江福寿宫如何被发现,及围绕这一发现所引发的宗教考古界的震荡,一个个精彩故事在他讲述下,清晰浮出水面。
2003年,李林洲在福州宗教局上班。一次工作走访中发现,登记在案的“台江福寿宫”原名叫“明教文佛祖殿”,庙名就刻在庙门正中间门楣上。爱研究的他,马上叫来福州文物局的老朋友,把庙内全部物品,从佛像、壁画、元宝香炉、楹联等全部拿出来研究。一研究不得了:许多物品被证实是明代文物。为保险起见,他又做起了田野调查:走访了彼时世界唯一的摩尼教遗存——泉州摩尼教遗址。
围绕着台江福寿宫的发现,李林洲迅速将发现成果向世人公布,并请来国内外宗教研究领域的专业认证,谁知却引发了国内外摩尼教发现、论战和研究热。
刚开始,围绕台江福寿宫的宗教属性问题,形成了两大分野:李林洲和一批专家认为,文物和习俗的诸多遗存里摩尼教印记明显,坚持福寿宫为摩尼教寺院遗址;也有专家学者认为福寿宫可能是道观,不排除受当地历史上曾盛行的摩尼教影响。
“由于摩尼教的特殊历史地位,卷入论争的学者越来越多,影响也越来越大,但我们双方皆因证据不足,论争呈胶着状态。”回忆起当初论战的精彩,李林洲笑得像个小孩。
学者们的持续论争,推进了全国摩尼教研究,也引起了各地对摩尼教文物的重视,推动第三次文物普查发现更多摩尼教文物。2009年初,宁德霞浦上万村摩尼教遗址,出获大量摩尼教经文、科仪书、族谱和其他宗教器物等,迅速引起学术界轰动。专家一致认定,这是我国几个世纪以来摩尼教文物资料最多、最有价值的一项考古发现,填补了我国宋代摩尼教历史文献空白,为世界宗教研究提供了广阔空间。
而霞浦考古发现其中最引人兴奋的是:新发现文献中,详细记载了福州浦西福寿宫兴建的历史年代及兴建原由。因为霞浦只有文物没有传承至今的寺庙,而福州台江没有文献但有文物和完整寺庙。两者相结合,让一个举世震惊的考古结论有了完美答案。
最终,中科院等权威学者专家多次来榕考察后,还原出了一条相互印证、完整清晰的证据链,确认福寿宫为明教遗址。目前,浦西福寿宫已成为国际文化交流的窗口和平台。2016年,李林洲还参加了在福州召开的“2016年‘一带一路’与福建摩尼教国际论坛” 并以新世纪摩尼教重大发现的首发者身份做了大会发言。他还透露,目前他手上有一个关于摩尼教的考古资料重大发现,数量超过霞浦三倍以上,若公布于世必将再次轰动世界。
▲李林洲参与编著的《马跃三山——甲午(2014年)马年春联集》
和李林洲聊天除了感受到他乐天的豁达,常人眼中平凡不过的生活在他眼里却处处有“惊喜”,处处有“诗意”。他用自己对生命无比的热爱讴歌生活,享受人生每一天。要想了解李林洲为何能成为“能文能野”的“杂家”,就必须得走进他的成长环境。在他描述下,其过往的时光充满浓浓乡土味,仿佛能看到一个孩童,光着屁股,赤脚走在田埂上,其放生歌唱的远方,芦苇丛中水牛在懒散地泡澡,时光仿佛停滞,不消磨光阴才是对生命最大的浪费。
《词·念奴娇·螺洲恋》
谁如我幸,竟生身螺渚,得神仙气。五虎乌龙常在梦,心事喜忧能寄。古渡夕阳,江鸥帆影,有几多回忆。四时变换,尽多春日滋味。白首他处归来,崇贤思哲,风物皆如意。榕荫江声尚书里,痴醉百花仙子。休笑多情,蓬莱如许,翘楚总人嫉。儒风洋溢,还看新辈雄起。
这是李林洲为其出生地所做的一首诗,表达了他对故乡的情感眷恋。1958年5月,李林洲在螺洲出生。由于父姓李,母姓林,出生地在螺洲,三各取一,他被简单取名为“李林洲”。看似简单的取名仿佛冥冥中暗示了他的成长之路及未来成就:从此闽侯乡野多个一个“无乐不作”、“不务正业”的顽童,该孩童用“玩”的精神在闽都文化的田野中,开垦出了一片“文化的五谷”一齐繁荣生长的奇迹。
李林洲说,幼年的他对螺洲毫无印象。长大后才知道,那里是千年文化名镇,有田螺姑娘的美好传说,也有名门望族的世代荣耀。虽然在螺洲没有一个熟人,但他总觉得那里的土地和他血脉相连,心里有割舍不下的爱和牵挂。他曾多次独自去洲尾,在江边的榕荫下,隔江眺望五虎山,静静思考人生。螺洲,成了他人生精神的滋养地。
李林洲表示,他能爱上文学,走上文化人之路,深受父母很大。当年螺洲是闽侯地区专署所在地,其父亲在机关工作,母亲在小学任教,家里文风浓厚。 他从小就比较聪慧好学,在校一直是学习尖子,作文经常张贴在班级和学校的墙上。
围绕着学习,李林洲介绍了许多趣事。由于他上学早又学得好,比他姐姐还高一年级,以至后来在竹岐中学,他家的四个兄弟姐妹分布在高中到初中的四个年级,在学校传为美谈。
李林洲说,他自小就喜欢看成年人的书。他求学生涯最难忘的一本书是,中学时竹岐一位潘姓长辈“冒险”给他送的一本厚厚的手订的《中华活页文选》。“它是我读书生涯中最重要的一本书,不仅大大增进了我的古典文学知识的知识和欣赏水平,而且还无师自通地模仿学会了古典格律诗的写作,堪称无价之宝。”他说,许多长辈都会帮忙搜集一些书给他看,正因此,他读的书远比同龄人多,培养了他广阔的知识面、开阔的思路。
▲李林洲参与编著的《三羊开泰——乙未(2015年)马年春联集》
在福州文史、社科界,李林洲绝对算“奇迹”。他“少年老成”,其年龄和所取得的成就常常不相符合。他20几岁就成为了福州三山诗社最年轻的会员,跟赵玉林等大家一起吟诗作对;他50几岁便成为诗社社长,而许多社员都已经80、90几岁;他60岁不到便已在地方文史、民俗、诗词楹联、宗教等诸多领域成为行业公认的专家学者,一人身兼上百个社会职务。
都说性格决定成就。李林洲自传小文里的一段话给出了答案:“因为读书多,思想早熟,很早就懂得面对社会,独立思考问题、思考人生,这对我的人生价值观、以后的人生道路,都产生很大影响。父母是我人生第一任老师,他们都是解放初参加工作的干部,品德高尚,正直敬业,在所在行业和群众中素有威信和口碑,对子女要求很严格。我秉承了父母的基本优点,但在思想和性格等方面走得更远,儿时我表现出特立独行甚至是叛逆给我的成长也带来一些不利的影响。”
和李老师聊天,他几个特点鲜明。其有主见、有深度,谈及国内外的重大事件,都能侃侃而谈。且观点明确。他说,目前之所以其社会职务众多,除了知识面广还在于他既有主见、态度又坚定,深受思想者的青睐和共鸣。
他学术研究领域宽泛,只要感兴趣的事,“头破血流”也在所不辞。这与他青少年的经历有关。他少年是在村镇合一的闽侯白沙度过的,那里依山临江,农田、果园、菜地、工厂、火车站、粮站等,游玩内容丰富多彩。“那是我少年时期最快乐的时光。”李林洲回忆道,身为长子的他经常带着弟弟和一群孩子,钓鱼摸虾、捕鸟挖泥鳅、捉迷藏打野仗,“随心所欲,无所不为”。他还记得曾干过一件荒唐事,一次工厂江堤溃决后,厂区水深过人,当时还不会游泳的他居然撑着小木排,带着弟弟四处游玩,全然不顾性命安危。
李林洲在福州文史界是出了名的“大胆”,除了他常跨领域干出些让人刮目相看的成绩,还在于他胆大、不信鬼怪那套。他说,父亲是土改干部出身,自己胆大过人,或许秉承了父亲的禀性。暗夜里小伙伴出去,看到不明黑影,或听到什么声响,逃避还来不及,而他还特地要过去看个究竟。他有多“胆大包天”,一个故事便可知晓。据他讲述:他插队时,独身在老家田野上最偏远的水边果园搭寮房夜里看园,那里河潭水深,常有人溺死;而他却常在深夜下水洗澡,把过路人吓半死。
▲李林洲执笔后记的《福州宗教志》。
李林洲最为人熟知的身份,是其三山诗社社长的身份。当上社长之时,他才50多岁,而许多社员都已80、90多岁。他在当上诗社社长不久便给所有社员写了一份言辞恳切但又勇于担当的信。透过这封信便可知他因何当上社长以及他与三山诗社的故事。
一天夜里,李林洲突然接到时任三山诗社社长郭道鉴打来的电话,说决定让他出任诗社社长。“我接了电话,头脑一片空白,老半天才回过神来。”李林洲如此表述当时心情。
三山诗社于1984年12月创立。当时福州缺乏一个能统领和整合全地区的诗词组织。为传承民族传统高雅文化和服务全市改革开放工作大局,福州市委市政府责成鼓楼区负责筹建。聘请了毛主席的军事老师、军科院副院长郭化若中将,中国首任联合国大使、林则徐后裔凌青等名家任顾问和名誉社长,拥有赵玉林、潘主兰等数十位省文史馆馆员、名书画家社员,聚合了海内外近百位福州精英诗人,曾主办纪念林则徐、邓拓等具有全国重要影响的大型诗会。
三山诗社是我国当代著名的地方诗社和弘扬民族高雅诗歌文化艺术的一面旗帜。但李林洲坦言,他当时担心更多的是自己资历浅、水平低,没资格担此要职。
李林洲在电话里态度坚决地推辞,但郭道鉴一直坚持要他出任。“我再不答应,有愧于诗社和郭老。况且说到感恩,我想起了许许多多已经逝去的老师和他们对我的好,为了报恩,我也应该为诗社出点力。于是,我只得答应下来。”李林洲说。
究竟李林洲是如何加入三山诗社的?据回忆,那时他因为无意中写了两首七绝参加三山诗社发起的纪念林则徐诞辰全国征诗活动,被诗社刘斯湛发现,并联名戴任之做介绍人邀请加入诗社。
当时三山诗社不仅是中华诗词学会发起单位,在全国诗坛都声名赫赫,福州文坛大家几乎都是社员。二十多岁的李林洲得到了诗社中许多前辈的帮助。
“我至今尚不大明白他们为何对我这么好,可能是他们都非常热爱中华诗学,像我这样能‘无师自通’摸进诗学门坎的小年轻太少,值得鼓励,于是我成了那时代的“幸运儿”,至今想来心里还是热烘烘的,很是温暖和感动。”李林洲说。
他没有家学渊源或拜名师门下,全靠自己摸索,可是诗老们非但没嫌弃,还关爱有加、耐心施教。两件事让李林洲至今回想依然很感动:老诗人郑宜恺住仓山后与邻近李林洲频繁往来交流;刘斯湛80多岁了,到广东女儿处养老,还经常写信勉励李林洲。
在李林洲带领下,三山诗社经过几年磨合和整顿进入了发展快车道。他不仅新发展了四十八多位新社员,还把诗社创作成果结集出版,先后主编了《福州现代诗人格律诗作品选》《海潮诗声》等诗联集。
作为社长,谈起今后诗社发展的打算。李林洲表示,恩师们都是公认的八闽文化精英,无论学识还是为人,自己都受益匪浅,“他们让我激起文学的兴趣和树立献身文史创作的志向,奠定了我走上学术道路的基础,并集聚了丰富的社会人脉。这辈子我不能忘记这些老师和三山诗社,既已认定要我承担起这份责任,我一定尽力而为,让三山诗社绿树常青、文脉绵延。”